《论证有道——应试背景下的作文策略》序一
实话实说的王氏策略
陈日亮
我回避谈语文高考,已长达二十有二年。直接原因是因为讲了真话,挨了教训,当然,主要还是语文高考,若鬼神之事,难言之矣。有时被逼,非说说不可,就随便说几句套话应付,等于没说。总之,是尽可能避口不谈。但我知道,高考这件事,是当今中国社会几乎与物价股市住房医保同列的民生大事,你可以不谈,现实却常常由不得你不去想。尤其是,我的职业是教师,关乎职守,有时也觉得十分矛盾。现在则遇到更回避不得的,是王兆芳把他的大作《论证有道——应试背景下的作文策略》送到我家里,恭敬地呈放在我的书桌上,嘱我为序。王兆芳在语文教师里,有个诨名叫“巨帅”,我不知道它的出处,但王兆芳的教学,倒的确很讲究策略,一如将帅之用兵。他对作文尤其有研究,高考前许多家长总是打听能否联系到王老师。现在他干脆把策略公之于世,这是很值得称赞的,但苦的是我,必须为这位“朝阳下的新娘”说几句话,那么,我得准备说些什么呢?
凡是策略,总难免有几分深奥,至少也需要下些工夫研究揣摩。但是我看王兆芳的策略,却也简单,和我们平时向学生讲作文,并没有什么大不同。他首先将生活的作文和应试的作文做了区分,说是平时强调的“为生命”的写作,此时要屈从于“为生存”而写作,是出于无奈,这就是一种十分老实的态度。然而,为了搏命于考场,我曾看到不少教师,教给考生许多花拳绣腿,比如文章开头必须装成彩凤的眼睛啦,结尾必须是豹子尾巴或孔雀开屏啦等等,有很多的敷饰打扮。尤其时髦的,是要先来一两句题词,让阅卷的眼睛一闪亮,好留下“此子不凡”的第一印象。可是我在王兆芳的书里,看不到这些,他只说些诸如书写要工整,立意要准确,文体要鲜明,语言要明白,诸如此类的大实话,像个土老冒似的。这样的策略,难道需要王老师来调教么?但我觉得问题的重要性恰恰就在这里。因为这才真正是从考试的现实角度,是站在“30秒钟内评判一篇文章,你希望看到怎样的文章”的评卷者的立场,所总结出来的经验要诀。比如讲立意,王兆芳就有一句透彻语:“‘立意鲜明’不是写作的最高要求,但却是应试作文的基本要求。”据说,多年来的高考作文,透过花俏的语言却怎么也读不明白究竟说些什么的文章,并不少见。当无病呻吟时,若去认真问他什么病,岂不是倒问出你的无知可笑?所以说,王氏策略的可信之处,正在于他是和平时作文的训练要求,始终保持一致。只要平时认认真真循规蹈矩写好作文,到了考场,就准能得心应手,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另花工夫,这也就是所谓的“平时如战时,战时如平时”,何难之有?当然,和平时不同的临场要领点拨,王老师也是有几招的,例如特别强调要有“读者意识”,指导“开篇大而化小,收尾小而放大”等等。所以我想,应试作文岂有策乎?岂有术乎?无非就是把平时所严格训练的再复习检测一下,强化熟练一番,如此而已,岂有他哉?
也正是基于这一实事求是的态度,王兆芳把谈策略的大半篇幅,用来介绍他的平时教学。这其中有问卷调查的翔实数据①,如实呈现了中学生语文学习的真实现状,以及最后得出的结论与引发的思考,包括指出和作文关系密切的中学生阅读“误区”。所以这些,我想不但对于考生,就是对于改进中学语文的读写教学,也是有普遍意义的。
这本书的大量篇幅是中学生作文的个案举隅和简要评析,这也是一大特色。缺少了具体而丰富的例举,再好的经验和策略,都只能给人徒托空言的感觉。福州一中学生的那几篇作文,不说是中学生作文顶尖的代表,至少可以媲美当前高考优卷的若干典型,让学生自己来述说体会,正好和王老师的夫子自道,互为映照。至于对另外数十篇习作的得失评点,让典型做发言,读者显然会更愿意听取。此外,还有结合历年高考的试卷例析,和近几年作文命题思路的研究与评价,无论对考生还是对教师,都富有切实的参考价值,自不待言。
高考不是水平测试,而是选拔考试,是要千万里挑一。再以嫁为喻,想方设法把自己装扮得新艳俏丽,好被人迎取,是每一个待嫁新娘的正常欲望。所以高考作文的“闪婚骗婚现象”在所难免。教师为考生置办种种嫁衣裳,也似乎无可厚非。我也同样认为这是极其无奈的事情,所以在这百般无奈的情况下,我选择了逃避,二十多年里,我不敢教高三毕业班,这当然是很消极的态度。真要改变这种状况,我认为首先必须重新考虑挑选新娘的标准。如果三日入厨下,做不出象样可口的饭菜,姿容俏丽,仪态万端,又有什么用?每年考取大学的数十万考生,他们的作文,是否真能够适应将来继续学习和工作需要?什么文体都不加限制,是认为学生都已熟练掌握了各种文体,已经通才通能,还是正相反,是对学生的文体写作缺乏信心而给予宽容?这些话题也许已经溢出了王氏策略的范围,不说也罢。我只想指出,王兆芳在“作文策略”之前加上个“应试背景下的”,虽出于不得已,但他的态度是诚实的,仍是不离作文训练的根本,也确实符合当前评卷的形势与要求,无奈中体现了他的坚守,以及他的独立见解和求实精神之可贵。
我在福州一中从教已近半个世纪,深知这一所快有两百年历史的老校,积淀了多么丰富的教育教学经验。就是在作文教学方面,历来注重培养学生良好的动笔习惯,提倡朴实、清新、刚健的文风。老师门都坚信大量优质的阅读,和经常自主的写作,是形成学生语文素养的最有效的途径。学校语文教学的这一传统,在一代代年青教师中传承着,发扬着,也在与时俱进着。传统的继承与革新,有赖于点滴的积累,只有在充分积累的基础上,才会有所发现有所创造。今天,王兆芳大概也是在被动应付高考市场的需求,但他没有自做广告,也没有宣讲什么功夫套路,贩卖什么作文的武林秘笈,他只是老老实实地说话,把他平日所积累的与大家分享交流,所以,与其把他的那些话看做“策略”,我倒愿意视之为他平常教学的个人经验总结。这经验很平常,但也很真实,很扎实,很朴实。正是有着这样的印象,我终于敲起了键盘,写下了以上那些多余的话,姑且以“絮言”充数,只不要误为我是破例和高考“触电”,则幸甚。
2008.10.23②
注② :问卷调查部分因篇幅限制,本书暂不收用。
注②:本序写于2008年,至今十年。当时书稿已交付,不料出版社要求我修改,我没空处理,加上当时自己也觉得写得不好,不急,就搁置了,一晃十年。书未出,而此序已被日亮老师列于《语文教学归欤录》出版了,以致多同行向我讨要所谓“策略”书,我很惭愧。现书稿修订、增补,还舍不得这篇序。其实,我这十年变化不大、进步不大,本序还是很切合的。 王兆芳 2018年9月】
【序言作者介绍:陈日亮 福州一中语文特级教师,中国第一部《教师法》领衔提案人,全国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学术顾问,福建省杰出人民教师,出版《我即语文》《如是我读》《救忘录》《语文教学归欤录》等】